宮內時節變換,宮外歲月變遷。

    多事的四月總算過去了。轉眼到了五月十五。

    過了酉時，暮色漸濃，城西的駙馬街上卻仍然行人不減,不時有三三兩兩的讀書人經過，還有些太學🎢生👥模樣之人，結伴朝著駙馬府而去。

    “哎，聽說了么，‘明山公子’到京里了？”

    “此話當真么？”

    “可不是嗎，今天這場清談,聽說是‘二王’并🏷👰聚！這二位皆是神龍見首不見尾，一年到頭兒也難得見上一回呢！”

    “走走,咱們可得走快些走，免得去⚾😻得遲了又排🍀🤘到后面了……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每逢月中,吏部尚書何晏都會在駙馬府🏻🚻🌔內水榭之畔的薈萃廳舉辦🏅🐱🥒盛🥕大的清談會。

    起因是前幾年,魏國境內名士風氣逐漸興起，士子文人們崇尚玄學,平素里愛穿著寬袍廣袖,服食丹藥,或是🌙⛪📍聚在一處談玄說理。駙馬👾何晏便是這些人中的帶頭兒者。

    何晏在入朝為官當尚書以前,🐴只兼了些掛名的冗官閑職🔢🈂,而且他對治國理政的熱忱一直遠遠比不上對詩書和清談的熱衷。

    因此，大多時候賦閑家中時，他百無聊賴之際,常在府中飲酒作樂,干的最樂此不疲的一件事是聚眾服食丹藥。不僅如此🐁🌙🎸，他還自創了一種極品丹藥，叫作“五石散”,服后飄飄欲仙，實為人間極樂。

    待到他的👙侄🖇子曹爽掌握了實權以后，待叔叔何晏也不薄，又慕他才華久矣，很快便提他當🎩🤙➰了吏部尚書。

    何晏搖身一變，陡然成了天下座師。

    既然🚢💩身份不同往日，何尚書自覺地認為應該干些更符合他的座師身份之事。于是專門在府中水榭旁辟了一塊地出來，題名薈萃廳，在每月十五月圓之時💛🤱，在此處舉辦清談會。

    最初開辦清談會時，邀了風采卓然的夏侯玄等名士入席，頓時吸引了京城附近大批玄學愛好者至此。文人雅士齊聚一堂，談天論地侃侃而談，在😯京中開了一時風氣。

    平心而論，除了年輕時干過的那些不靠譜兒的事，自從🥩當了吏部尚書以后，何晏也算不負眾望，文士擁躉者不少，尤其在一些太學生中還是挺得人心的。

    或是因為何晏年輕時本身便是個才子，因此對后輩青年也頗有愛才惜才之心。哪怕是初出茅廬沒什么身家背景之人，只要經合適人引薦，皆能入尚書府的清談會一聽。有些在玄學方面有真才實🍎📹🌔學獨到見地，或是具備善辯之材者，不少人都能🈯🧒🌧在此一展頭角，博得喝彩。

    “二王⏱🙏🤧”便是近年在清談會🚋🍽🌛上聲名鵲起的后起之秀。

    “二王”其實是兩個🐻人，因為都姓王，又兼才學風度倶佳，人們習慣將他們并稱“二王”。

    這兩位中的其中一位是揚州都督王🌁凌的幼子王明山，當年由第一名士夏侯玄帶入清談會并一舉成名。

    其二是初出茅廬驚才絕艷的王輔嗣，💋🙃🥎這二位雖然都年齡不大，卻俱都胸懷珠📲❕😧璣，談吐不凡。

    今日的薈萃廳果然是人頭攢動。

    假山水榭旁一派月明👁🍌風清，四周⏺🍆燈👠籠高懸，聽席人滿為患。

    中間的談席上對坐著兩人，一人清瘦修長，正是王明山，他著青衫席地而坐，面前擺了一張琴。另一人身🚷著白衫，看年紀不過二十左🎄🖤右，面容清俊，是何晏新近收的關門弟子王弼。

    王明山先是信手撥了一段琴。琴音極淡，似清泉流淌💺👨🍅，緩緩而來。

    他首🚥🥪先發問，“依君之見，🥅🤕此為何物，此乃何音？”

    “此調為宮調之😘音，又可解作無音之音。聽其大概，不離‘無’字?！?br/>
    “愿聆高見。”

    “大音希聲，大象無形🎖🍊♋。音而聲者，非大音也；象有形者，非大象矣。🔳😊故無形無聲，方可為萬物之宗?！?br/>
    “這話著實令人費解，如你所言，若是四象不形，那么🈴♟‘大象’如何得暢？若是五音不聲，‘大音’又何以至？空口說💔🍺🍺💂⛪白話，豈非謬論之談？”后面的聽席中，有一穿著茶色衫之人站起，對著王弼出聲質疑道。

    王弼淡淡一笑，不慌不忙，“老子有云：🤝有無相生?！?#129346;🌶大象’無形，并非無一物；‘大音’希聲，并非無一調。若能形神超越，則大象暢矣，大音至矣?！?br/>
    “這就更令人難懂了，此話未免太💑🕡🕗過牽強了些。那依你之見，何物才可謂‘大’？”那人頗有些不服🌅，又高聲質問道。

    王弼的情緒并未🛵😼🔰有什么變化，他望著聽席中出聲質疑之人，🏧🚽神色坦然自若，“依在下之見，大道無極無👴限。大為天地，大即我心?！?br/>
    “若僅以一己之見去觀照萬事萬物🆘，管中窺天，便🚧🧐🧐只能局限地看到一事一物而已。若虛心以待，容納萬物，天人合一，觀照萬物自然，便能洞察萬物本源，自由暢達浩渺時空。”

    聞此，對面的王明山按住琴弦，點頭贊道🚂，“眼視萬物，耳聽眾音。世人以目觀察萬象，以耳🏟🔕聆聽萬聲。是否真的入眼入耳，在乎是否入心。🎼👤🔸我心我主，妙哉！”

    …………

    聽💺席上鴉雀無聲，很多❇☕🛤人都聽入了迷。方才出言質疑的那位不知何時悄悄躲到人群🐮⛵后面去了。

    再看場上正在清🌡🥝談的兩人，一個神采飛揚，一個安靜通透，只觀其表，就令人覺得無比賞心悅目。

    王明山家世顯赫，極具才華。他父親王凌常年駐守揚州，母親和大哥則一直留在京里，他是幼子，💞在揚州和洛陽兩地住，有時在揚州陪父親，有時留在京城陪母親和大哥。他的大哥王廣和夏侯玄是好友，因此，王明山最初🔣🌙也是經夏侯玄引薦參加的清談會，后來漸漸成為何府清談會上的佼佼者。

    “明山公子”才華橫溢，不但善談玄理，還擅長書畫，堪稱書畫雙絕。當世書畫公推以“南曹北徐”🍿🐼🕤為翹楚，“曹”是指吳國的書畫名家曹不興；“徐”是指徐邈徐景山。王明山少時曾拜徐邈為師學習書畫，弱冠年紀便已在京中頗有名氣，有些太學生得了他的字畫后，甚至專門沖著他才赴清談會，只為一睹其面。

    相較風采出眾擁護者多的王明山而言🚖，王弼更⛹🤧🛍為安靜些。

    他面容斯文清俊，且一年四季都愛穿著🍙💫白色或素色衣衫，初看并無什么特別耀眼奪目之處🕵💆🛴，臉上五官亦有些素淡，但一雙眼睛卻生得極好，干干凈凈，又澄澈通透，似是能一眼望進🌽人心。

    王弼的家學淵源很是深厚。他也是出身世家名門，先祖中名士眾多，六世祖王龔、五世祖王暢在漢朝均位列三公；繼祖王粲是⬜“建安七子”之一，亦是文名天下。王粲🚏🗿和名儒蔡邕有段深厚的忘年之交，因此，蔡邕生前曾將自己的畢生藏書贈予王粲。王粲病逝后，因身后無子，又將萬卷藏書交給其侄子王業繼承。王業即是王弼的父親。

    在這種家學影響中，王弼的🤔學問可謂得天獨厚，常人難以企及。他自小便博覽群書，又兼聰敏👁💍📣絕倫，十余歲便開始涉獵玄學研究。

    令人叫奇的是，王弼平素里很是好靜⛵，好讀書卻少言，性💊情極是清淡🤸。

    但是，一旦在清談會上開🚣了口，他就像變了個人一樣！引經據典出口成章，滔滔不絕👋引人入勝。他不僅辯才極為出眾，思維亦是敏捷無比，對所有問題，都能對答如流，妙語如珠，風采無以倫比！

    反差之大，令人稱奇不已。

    其實，這些趨之若鶩慕名前來何尚書府參加清談或聽學的座上賓，未必真就對那些玄而又玄高深莫測的奧古玄理有多么熱忱，有不少人都或多或少🏦地存著些不可告人的其它心思和想法——譬如借機和吏部尚書套套近乎，尋機接近或是🧢🍨留個好印象，沾沾吏部尚書的光，以后好往上爬等等不可言喻的攀附投機心理。

    與那些熱衷鉆營者不同，王弼則純粹是為了玄學而去。他🈺🎋雖然年齡不大，剛剛二十出頭，卻一直心無旁騖，獨獨醉心于學術。

    在🦒他之前，前人注解《周易》，多是用象數之法，支離煩瑣且難懂。✍王弼以雙十之齡，竟能獨辟蹊徑，用《老子》精髓注解《周易》，將兩者融匯貫通，見解獨到，入木三分。

    不僅一掃前弊，且體系完💠😼🙌整，內容之深，皆能獨步當時，年紀👺🍜🐔輕輕便足以傲視前雄。

    王弼與吏部尚書何晏結緣也是段佳話。話說有次，何尚書帶著幾位吏部僚屬巡檢太學，太學生們蜂擁而至爭相上前，想要一睹吏部尚書的風采。🐁唯有一個學子在樹下手持書卷，安靜地看著書，絲毫不為外物所動🐉🤷🏚。

    何晏好奇地走了過去，看到其手中書卷，接過來展了幾行，不覺大為訝異，“請🐵問此為何人批閱作注？”

    “非是旁人，正是晚輩不才?！?br/>
    何晏愈看愈驚，頻頻頷首，“真是后生可畏！”

    再一細問了解，這位年輕人竟已在課業之余，相繼為《周易》、《老子》、《道德經》等多部經典做了注解。何晏驚喜連🤠⛴😄連之余，不禁嘆之為少有的玄學天才，遂將王弼引為最得意的門生之一。

    遺憾的🥠👖🐑是，何晏的這位得意門生并不愛拋⚾📉🥤頭露面出風頭，參加清談會的次數也寥寥可數。他只是憑著一己興趣，對自己感興趣的內容才會赴會參加。

    但無一例外的是🚻，只🛷🛶🕒要王弼前📍🛄去，他身邊必有一個年齡相仿的黑衣青年跟隨。

    此人身量瘦削修長，面容極其俊美出眾，只是眉目間略略帶著點兒戾氣，經😸🛏常穿著一身🎒💗👋深色黑服。

    黑衣青年看起來并不像是來聽人清談的。

    他總是漫不經心地坐在🧞觀眾席的一角，話語寥寥，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。在人群中頗有幾分吊兒郎當格🐿格不入的模樣。他對別人談的什么內容也一概都興致缺缺。

    唯獨輪到王弼開🎍😯🌭口時，他便瞬間坐直身子，全神貫注目不轉睛地盯著王弼。